一則虛構的對話
鍾文音 《憂傷向誰傾訴》
A:說說妳的愛情看法?
B:我覺得人世間也是一種相欠債...... 差不多也是...... 人的愛其實很難平衡,因為平衡是一種激情,多一點少一點都不行。刺激的平衡點是最難的,我們通常以為平衡很庸俗,因為我們都很喜歡狂烈激情,其實那是最容易的,我後來發現:你就做到極端,但極端帶著任性,反而平衡很難,因為你差一絲一毫就不平衡了,所差的那一點可能就是「致命關鍵」,所有的生活啊、愛情、親情最難的都是平衡,還有包含我們日常生活的一切。
A:妳說極端的平衡是最難的?
B:不是任性的那種極端,任性的極端容易,但極端的平衡很難...... 比如你縱慾,苦行。一般人容易偏頗、傾斜,這是人比較容易生活的樣貌,或者情緒傾斜,但平衡很難。我年輕的時候覺得平衡很庸俗,何必過平衡的生活,就是要傾斜,就這樣一路慣性傾斜。直到現在慢慢才扶正起來,不然一不小心情緒過不去就變成了普拉斯...... 平衡最難,像走鋼索。但人生因為很難平衡,所以就會有一邊虛一邊多,就會形成虧欠或罪惡的這樣感受。
A:妳寫作裡有自己的故事嗎?
B:自己的故事...... 有,多少都有,像是馬賽克拼圖裡多少都會有幾塊磁磚是屬於自己的原型。作者多少都會投射,因為虛構也是基於現實的經驗基礎,所以通常都會有自己的影子,否則至少也會有自己的所思所見,所聞所觀察。
A:我記得妳寫過虧欠的愛情裡,妳說愛過的才算數......
B:愛情是雙面的,愛過才算數 ,不愛的都不在這棵生命樹裡......
A:當中也有不愛的人虧欠過妳嗎?
B:你是說不愛我,還是我不愛他?
A:哈哈! (你的牙齒真好看)
B:(回了神) 我的意思是說既然不愛了那就沒有意思了...... 不算數了,因為就不愛了。可是如果還有愛,但卻沒辦法履行對他的愛,心中就會形成愛的虧欠。
A:(你盯著我的瞳孔深潭裡望去)
B:我的意思是說:因為愛才有所謂的虧欠感,比方說對家人也好,常常也有一種虧欠感是因為還愛著,但是沒有時間陪伴。
A:(你摸著我的髮絲)
B:那是一種虧欠感。那如果是你,可是你不愛他就沒有這種想要陪伴卻又無能陪伴的虧欠感
,不會有沒有時間履行或實踐的問題。所以其實虧欠的意思是說:沒有辦法去實踐,你心中愛他,但生活卻不得不被迫兩地相思,或者被一種東西隔絶以至造成你心中有愛,但實際的生活裡他不在你的身邊了。比方像是我們這樣兩地相思...... 你對我會不會有虧欠感?
A:(你摸著心,笑著不語。)
B:如果彼此都轉身了,這個虧欠就不形成了。我的意思就是這樣子,虧欠是兩方還綁在一起。
A:(你聽著,像是在聽物理或數學題目,關於平衡與誰欠誰。)
B:所以這個虧欠的前提是因為你愛他,才會有虧欠感。不愛就分道揚鑣,你走山路他走水路了。以我們做例子的話,就是如果我不愛你,你就不存在了;你若不愛我,我也不存在你的世界了。所以我說的這個基礎是站在自己的這一邊去感受的,不是以對方的觀點。
A:所以妳對愛還有遺憾?妳以前提過一個過世的異性朋友,妳對他有遺憾?
B:倒不單是為他,人生的遺憾太多,虧欠不是一種遺憾,虧欠是說:我們常常不太珍惜現在,以至形成往後回憶起來,有種虧欠,但又不是遺憾,是真的有欠他之感,很想回報他,但他已經不在了。有的不在是離開了,有的是失聯,有的是過世,以種種方式消失在我可抵達的世界。
A:那為什麼會覺得對過世的那個人有虧欠感?
B:可能真的感覺到他的好,但他已經遠在天邊。當時不覺得愛他,他走了才覺得愛他,想起他單方面對我的好。
A:這段可以談嗎?
B:我不想談,該保留給寫作。
A:想他?
B:偶爾想,想念很奇怪,是一種對境才會升起的召喚。比如說突然聽到和他一起聽過的歌,一起去過的地方,他使用的語言,某個人和他很像等等,這時心才會被勾招起思念的感覺,感覺來來去去,說來也是幻滅。現在反而覺得我可以和他走到超越情人的關係。因為他離開了,我才覺得我可以愛他,這種愛比較是放心之愛,因為沒有失望,沒有所求。但他在世時,我並不是沒有愛他,我只是以另一種方式愛他,但沒說出囗,怕他失望,怕他有所期待,因為我愛的方式不是一般認定的情人的一種愛。我對他的那種愛,如果放到他身上,那就可以點燃一座屬於他的愛之森林了。我覺得我當時對他很吝嗇,給他太少的關愛,這就是虧欠之感......
A:離開者忽然時間靜止,因此一切都擱淺在美好的懷念裡。
B:嗯,死亡帶走了一切壞的感覺,因為我們是倖存者,所以會懷念別人的好,不好的都不會再思起了。我父親過世的最初一年,我每天晚上都會從母親的房間裡聽見她啜泣的聲音,有時還會嗚咽地哭著,那聲音很傷心。但我分明記得從我小時候母親就不斷地咒罵父親,喝酒喝死最好啦,不然就是吵嘴,嘮叨著他。但父親走了,母親忽然把他的不好全忘了,完全陷落在頓然失去他的傷慟裡,因為虧欠吧,如果她要是知道他不會活那麼久,那麼一定對他會寬容甚多,但我們總以為對方會活很久,久到我們得傷腦筋何時可以拋掉他。然後忽然才發現,生命脆弱,來不及珍惜彼此還在的時光。
A:我珍惜妳在我身旁的每一刻。
B:因為你知道我們明天要分離。分離和死亡差不多,讓人只見此時此刻此地此人......
A:如果父親沒死呢?
B:哈,這種如果是沒有意義的。如果沒死,那麼我們就依然活在對他的壞想像裡,很容易看見負面的,比如我父親如果還在世,母親一定繼續罵他,而他也繼續喝酒抽菸賭博等習慣。人生長河裡,很多感情的對象至今也是下落不明,分明曾經如此深刻地以身體與靈魂交疊過,但離開好像就徹底離開,不再聯絡了。有點生死兩茫茫之感,這些都不是年輕時可以體會的。像雷納德那樣的老公,吳爾芙真是三生有幸。而普拉斯是不知道她遇到太陽之神,她太靠近他,反而被燃燒而化成灰燼。如果能跟泰德•休斯這樣的巨神有愛情,但又能有點距離,那麼就可以全然地進入彼此的創作世界了,但可惜我們都要有點年紀了才能體會出愛情底層的真正況味。
A:說的好。(對於我,你也是需要保持距離的情人。)
B:如此實在每天的生活裡,很多的愛情是再也觸摸不到了,類似這種感覺,有點奇特。發生過卻等於沒發生過,存在又不存在,只剩下回憶,但漸漸地回憶也變淡了。回憶是不值錢的東西,但作家一生都陷在回憶的凹巢方裡面,一方面知道不能回頭看,一看成鹽柱,一方面卻又奔馳往前,毫不留情將創作的列車往前去。
A:(我看著你,你的藍眼珠裡彷彿有一座海洋。)
B:人間失聯,不一定是過世的,也有的是不知去向,怎麼樣也聯絡不上了,試圖用臉書用谷歌用雅虎,用各種搜尋引擎竟沒有找到任何關於戀人的一丁點消息,能躲開搜尋在這時代很厲害。我曾經因為谷歌搜尋,而找到昔日好友竟然死於一場瓦斯中毒,冬日裡,她和母親住的公寓緊閉窗戶,被發現時已經呈現玫瑰屍斑。這是從網路得知的死亡訊息,搜尋到這消息時非常震撼。
A:確定不是同名同姓?
B:因為她的姓非常少,且年紀與經歷都和我的同學一模一樣,連母親名字也一樣。所以我斷定是了。
A:但如果妳不查,妳會一直以為她活著,反正也不會見面聯絡,就當作她還活著,這有差別嗎?
B:其實說來也沒差,確實也不太有機會再見面,就是安排見面,往後也又遁入茫茫人海。還不如就讓她仍活在記憶裡。就像有個朋友學佛多年,有一天考驗來了,她的母親忽然過世,她往日所學的完全被擊潰,陷入憂鬱症兩三年,和吳爾芙喪母之痛的憂鬱狀態差不多。但有一天她轉念一想,母親在世時常居新竹,而她住台北,一年有時還見不到一次,生活裡也很少想起母親。但她過世,忽然就悲不可抑。其實母親一直活在她的心裡,死亡帶走的只是肉體,這樣一想,她才逐漸從憂鬱的谷底攀爬上來。
A:(我看見你眼裡的這座海洋,激起著點點漣漪,像是告訴著我希望我們往後可以不要失聯。)
B:情人曾如此真切地存在過自己的生命裏,可是忽然就再也看不見對方了,好像冥河之路一樣,沒辦法跨越那條人間的春河...... 火照之路已然黯淡,春色已然渡過冥河。
A:(你摸著我光滑的臂膀,像是在摸著寫字的鵝毛筆,寫字者的手很溫情,帶著知識的力量。)
B:發現有些人是離去了我才開始思念他...... 走到時光的布幕之後,才看見他的存在。夏娃與亞當被趕出伊甸園,踏上流浪的旅途,我常有這種人世流浪的雲遊之感。
A:妳若轉身了,我會想念起妳,島嶼的妳,我從未去過的亞洲成為我感情的懸念地誌。
B:我其實常在提醒自己說:能不能在感情尚在的時候我們都能感受到愛的存在,我覺得這有點難度,因為我們每天都被日常的重複性疲倦了很多感覺,渾渾噩噩地忙著,有時候基本上每一天的泰半時光都和不愛的人處在一起,留給所愛很少的時間。一天一天地過去了,包括珍愛的友情也是,其實這個情、這個愛不只是愛情,還有包括我們對身邊的友情、親情,這個人間的愛是三體的,多方位的。
A: (你朝我笑著,起身倒了杯威士忌喝。) 談一談妳這幾天去遊走的吳爾芙與普拉斯故居之感。
B:看到她們的死亡之所很感慨,冬日下的黃昏,逐漸調暗的河流成了魅惑之心,自殺者有時候反而比我們還要珍愛自己。因為他們太過重視自己對愛與這世界的感受,所以也就異常地執著,創作的起初就像修行,要執著於寫作,要執著於修法,但最後要學會放掉,不然光是得失心與評論就會吞噬了創作者的內在平衡。還有她們自視甚高,異常自戀,作家都是某種自戀的變形,只是自戀裡有深刻的反省。和一般人的自戀不同在於自戀是為了「自省」。
A:自殺是因為太愛這個世界與自己,作家的自戀裡有自省的成分。 (你重複著我說的話)
B:不自戀沒辦法創作,創作者不可能不關注自己(即使關注社會議題,也會對自己異常敏感),因為創作是從自我出發。自戀或許不準確,因為也可能為了自傷而創作,為了自毀而創作,但基本上這裡說的「自戀」是把目光定在「自己」身上,不管是戀或是厭。
A:(你點頭,我聞到一股甜味。)自戀偏執也是創作的出發點,要帶點不馴服的野性。
B:創作時,那個「作者我」要 「作品」還強大。所以我現在生命很艱難,因為學習佛法需要鍛鍊的是「無我」,可是住在裡面的「這個我」又變得很強大,還有自己很愛孤獨,但學習佛法後常要入眾,把自己化為什麼都沒有的團體一份子,拿掉個性與拿掉喜憎好惡,把自己化為沒有面目的人,和創作完全相反。我發現佛法為何很多人會學不久,因為佛法是要我們去面對自己「不能」與「討厭」的那一面,它不是讓你選擇你愛的那一面,所以這很難。常會有矛盾掙扎的狀態跑出來,但這也是好事,因為先懂執著才知什麼是不執著。
A:(你聽著我說執著,你生命很少用的字眼。)不執著妳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,妳要以很大的渴望才能抵達這座陌生之城。
B:所以這兩端又得再找新的寧靜,新的平衡點,所以我覺得,我一直慢慢地在學習平衡,這真的是最大的學習。我的寫作與佛法兩端有點像是入煙花又入佛家。
A:像我之前幫雜誌採訪人物,只要對象體有一個觀點出來就可以寫了,因為我採訪的是他們生命的本體,他們其實本身都已有一個強烈的生命故事。
B:你怎麼找到這些人?
A:就好像我如何找到妳的心靈之旅一樣,像妳想寫吳爾芙來到英國,很奇怪,意念自己會去把他們召喚到我們的生命現場。
B:意念是佛家很重要的觀想功夫,大千世界都在意念裡。
A:當你想要的時候,你慢慢等它出現,意念可以催發事情的產生。所以我喜歡妳的東方思維,意念很強大。
B:嗯,所以我們東方常說,心存善念。(終於換我點點頭了,我望著你的瞳孔,看見這座海洋裡,映著我的米色肌膚。)
A:以前有一個老師問我:失戀多久才走得出來?有些人說三天,有些人說三個月,然後我就想...... 我大槪要......
B:一生...... (妳幫我回答,我大笑著。)
A:好在妳不會傷害我。像我以前有一段戀愛一談三年,我知道為什麼了,每個人需要的療癒過程不同,且因對象不同而使癒合時間迥異......
B :有些感情比較像是地標性的,感情的地圖裡會浮起幾座地標式的人物......
A:地標性的人物。妳的感情經典地標?
B:嗯,有些人是站在經典的位置,幾乎就是等同於我的人生,有些感情是把我推向作家的重要關鍵人物。
A:那我把妳推向那裡?
B:你把我推向慾望的試驗場。(我笑著)其實很多女生在年輕的時候,多會遇到一個比她大很多的情人,他扮演一個知識的晵蒙者。尤其在台灣這個文化社會裡頭,女生也比較不容易遇到比自己年紀小的,加上男生又比較晚熟,所以二十出頭時,女生常會遇到三十幾歲的社會老江湖......
A:我們相仿,同世代的,各自都經歷過經典地標式的感情淬鍊,雖然我是異性,但異性也有感情的晵蒙者,只是未必是從對象而來,有時候是來自於工作場域的人。
B:所以二十幾歲的女生很容易遇到比自己大上十幾歲的異性,且那時候他們魅力正勃發之時,在女生很迷惘與青春動盪的時候遇見這樣的老江湖情人時,如果愛情談得夠透徹,通常感情即使失去了,女生卻也成長了。
A:妳當時很仰慕他吧?
B:我記得第一次看到他時還會發抖。後來都沒有這種經驗,之後我一直在尋找生命再次的這種經驗,卻都沒有再遇到。幾乎是第一個搖撼我精神面的晵蒙者,故稱為愛情的經典地標。像巴黎鐵塔,高高聳立在整座城市的目光裡......
A:我最近剛寫完一個劇本,結果和導演吵架。電影不好搞,作家通常很受傷。
B:我大學剛畢業的時候也去當過電影劇照師,那是我比較廣泛接觸影像的年代 。
A:後來怎麼離開了?
B:因為發現自己是可以好好寫作的人,只是當時好像沒有人提醒我而已,或者沒有機會去寫。我遇到經典情人的時候,他覺得我的文字風格可以寫作,當時我當記者,但他知道我只是在報社經驗一段生命而已,且我的語言一點也不記者,文字風格很華沁,每次都夾議夾敘,很不客觀,很多字詞都不是報導會用的。所以他就跟我說:喜歡寫作就好好寫,可是最主要的不是他鼓勵我去做什麼,其實人要做什麼都是自己才能決定的。而是他給我成為作家之前的龐大養分,他給了我很多閱讀世界的開展途徑。
A:開書單啊,學校老師也會,我也會啊。 (你笑了!像個孩子,帶點不屑與嫉妒口吻)
B:可是他做得好細好細,像是瞬間要把我推向閱讀寶藏國度似的。做到讓我感動,因為我當時也在報社,所以我不太願意提起往事,事實上那一年八個月是一個知識性上的震撼學習,所以後來我就去紐約讀書了。如果沒有那一年八個月,我也不會去紐約讀書,那時候幾乎每天回到報社的位子上,都會收到他把當天精彩的文章剪給我。我每天都期待到報社,期待收到他的剪報,真是懷念手工年代。
A:對方是媒體前輩?
B:不是,但也算是......
A:我不是要問妳他是誰,妳講了我也聽不懂。我是要問妳,他那時給妳的感覺是這條路上的前輩。
B:可以這麼算,或者說對人生探索的前輩。但是因為他會剪些文章給我,然後....... 我覺得那時候,去這個報社上班是因為有他在,這非常吸引我,否則我一點也不想去上班...... 我每次都會要在一個地方找一個會讓我朝思暮想的人,這樣我就有了前進的動力了...... 再苦都有動力前進。比如來英國,沒有你,當然就少了泰半的動力。
A:我真幸運,可以讓妳有出發的動力。
B:如果沒有動力,就會覺得索然無味。
A:對方當時已婚嗎?妳不想講的話就繼續跳過往前。妳每次回想到他的心情是什麼?
B:一種會莫名憂傷的感覺,發現憂傷的盡頭原來是愛情。愛情的盡頭是一座海, 非常的戲劇性,充滿變化。
A:這麼慘又這麼美?
B:其實說就是每回想起來都有「無智亦無得」之感,往後感情走下坡了,像是一個孤獨者再也找不到同類的友伴,突然在茫茫人海啜泣起來,想起他有這種感覺。其實走下坡也很舒服,不是悲慘之感,憂傷倒是真的。因為走上坡比較累,跟他就一直要走上坡,因為他一直要拉我跟他成長,走下坡其實就賴著懶著,或者是不前進,不一定走下坡就不好,滾到一個位置自動就會停止了。
A:這段感情無以為繼的原因?不能走下去的原因?
B:因為我去紐約了,所以兩地相思就來考驗脆弱的我,當時年輕,沒有意志力......
A:既然這麼愛,怎麼捨得分開?
B:其實是我個性的缺點,應該說是我年輕時意志力很薄弱,我去紐約都被紐約繁華與邂逅給吸引住了,忽然就變心了,雖然心裡愛他,但身體卻變心。有點像泰德•休斯,管不住身體了。
A:被紐約的帥哥吸引走了?
B:嗯...... 有那麼一點,對,就跟看見他一樣。沒有移情別戀,應該算是嘗試新的生活...... 其實這種東西很難被解釋,心裡愛一個人,但身體卻想體驗新的人生。感情是殘酷的,他一見面就已經知道我奮力地往紐約來擴建自己的感官帝國,他已經知道他不再是我的帝王教師了。他非常明白,看一眼我的眼神就明白了。有一次在兩岸三地的機場碰面,一碰面,他就明白了。情人的眼光如檢驗師,他很厲害,我卻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,那個明白倒不是說知道我的身心,反正就是...... 就是他覺得他不再是我唯一的感情上岸之地了。
A:他當時散發出怎樣的氣息?
B:我也不知道,往事如煙,我都快忘了。我一定是很忽略他吧,他知道,忽略一個人時,即使一個眼神,對方都會感受到。我覺得情人很容易從小動作看出對方有沒有變化,很厲害,所以每個情人都是最好的偵探家。
A:妳見到他時,他依然熾烈?
B:人的本能。當他跟我相處的時候,一個很微小的事情都足以使愛情崩裂,好像當時我買荔枝吧,我記得我把整串荔枝都吃完了,竟連給他一顆都沒有...... 我就在通往廣西的火車上一直吃,完全忽略他的存在,太明顯了,可是我當時竟一點察覺也沒有。忽略,就是忽略,忽略最容易勾起情人的痛苦,就像泰德·休斯當時趕著去倫敦見艾西亞時,竟忽略了疼愛的女兒等著他抱她一下,普拉斯完全目睹他的心慌意亂,男人心急如焚所導致的眼前忽略,忽略是最大的殺傷力。
A:妳年輕的時候是怎麼樣的一個情人?
B:我以前跟現在不一樣,包括長相,所以...... 很多人,很多年輕時候的朋友看到我說差異很大,因為我以前長得比較野性,相由心生......
A:他以前追逐得轟轟烈烈嗎?
B:也沒有追逐,就是本性表現而已,我以前比較任性,所以工作也都做得很短,最多兩年。 (拿出皮夾裡的年輕照片)我覺得以前跟現在簡直像兩個人,這是我紐約時候的樣子,大鬈髮,眼神迷濛...... 眩惑......
A:覺得妳當時頗有敢愛敢恨的樣子。
B:就是個性比較有稜有角...... 這些都是當時紐約拍的。
A:很有神祕感,很有味道,很異國情調......
B:那時候認識我時我就是長這個樣子,就是比較自我的人,現在比較圓融......
A:連臉型都變圓了。
B:那是變胖,也是被歲月磨圓的。我現在看起來反而比較年輕,完全是不太一樣的人。我最近去拍照的照片,你看,是不是比較沒有煙火味,反而有一種「退靈」之感,愈活愈回去......
A:是這樣啊,怪了。
B:我記得以前在紐約超市買東西的時候,還有人以為我是西班牙人,因為我那時候也不太保養,曬得很黑又燙鬈髮。很奇怪人的個性會使得面目不同,以前我眼睫毛很長,現在慢慢地竟掉了,疏了......
A:·嗯,慈眉善目。
B:以前比較有稜有角,我就是個性與長相像是從異國來的,在台灣被誤以為是異國,我以前走在路上還常有外國人搭訕,現在都沒了......
A:那妳覺得自己會被外國人勾走嗎?
B:你就是外國人啊。我以前在台北常一天到晚認識外國人,二十出頭時我走在永康街師大一帶,夏天穿著夾腳拖花裙子,幾乎每回連走在路上都有外國人來跟我要電話,後來我去紐約,到紐約也是一天到晚有人跟我講話或幹麼的,可現在就完全沒有,但我現在看起來反而比以前年輕呢,可見愛情與年輕與否無關,愛情是一種慾望,女人有慾望,就會召喚愛情。所以我覺得那是人的外相反映了内我,相由心生是真的。
A:妳現在沒有慾望?那妳為何來倫敦?
B:說真的,沒來也沒有關係。你聽了不要生氣,但來了很快樂。
A:不會,這樣很好,成熟了。沒有苦苦哀求的東西。所以妳那時候就比較喜歡轟轟烈烈的?
B:我覺得其實當時並不知道自己喜歡或不喜歡什麼,但是會想要去經驗生命與各種愛情,體驗生活,心裡愛著一個人,但卻不想單單守候著一個人。
A:說來個性比較濃烈?
B:兩極,貓與豹。
A:在談感情上是這樣,濃度較高。
B:所以很多人都誤以為我很温和,那只是短暫遭逢時的浮光印象,其實深度接觸才知道我這個小貓是會抓傷人的。而且我無法和同一個人在屋簷下生活超過三天。
A:但我們已超過三天。
B:那是因為我們之後會分離,且一分離就不知見面的時間。那三天就不是三天了。三天像三小時。
A:其實妳是個好情人,是因為妳說話的樣子。
B:嗯,因為講話的腔調會讓人家以為我很温和。
A:帶點溫柔的低沉與神經質的性感嫵媚。
B:可是...... 那是假象。我的月亮是火象的,太陽金星是雙魚,水象只是外表和内在的黏膩。
A:妳會怎樣抓傷人?當妳很有個性時,什麼是妳沒辦法忍受的?我得提防著。
B:這以後你會知道。等你發現。
A:妳什麼時候決定不婚的?
B:我的經典情人當年早就看穿了我,說我比較像是一間很好的咖啡館,而不是一家吃正餐的餐廳,咖啡館是一種情調的培育、撫慰,情調式的,所以他說很多人不會跟我結婚,那時候我想也是,因為那時我給人不安全,應該是不安定,因為我隨時都可能從咖啡館跑到其他的地方。
A:從來都沒有家庭的幻想?
B:因為我比較自我一點,就是說對獨立的空間很要求,我發現跟別人在屋簷下生活幾天就會很恐懼,想要奪門而出,慢慢體會到這一塊,就想不要結婚。我沒辦法一天到晚家裡的空間有別人存在,我連女性朋友都沒辦法住在~起,我喜歡回家時家裡空蕩蕩的沒有人。
A:我是一半一半。需要一個人,也需要有人。但不至於像我有一個朋友很嚴重,他只要回家發現沒人,就開始call家人一定要回來,他無法一個人在家裡。
B:我跟他相反,我是回家最好完全不要有人。我最多只能忍受一隻貓。
A:妳不會覺得很孤獨嗎?
B:不會不會,我太喜歡孤獨了。我跟你說我可以一整個月都不跟人家相處,現在是不得已,因為我學習佛法,要跟別人結善緣,我是這樣慢慢被改變的,學習佛法就是得去面對的,要慈眉善目,要有菩提心。不然我最想過阿羅漢生活,當然我走在繁華市區裡也很開心,只是我不會渴望要有人陪,一個人到處晃晃很好 。
A:所以我們可以兩地相思。
B:對啊,我不用找別人。
A:妳不怕我找別人?
B:你應該去找別人,因為我會離開。
A:妳好奇怪,老是把拉近的人又大力推開。
B:個性,本質喜歡一個人。但好像被懲罰,我現在卻一天到晚總在人群裡。
A:既然喜歡一個人,為什麼要改變?
B:其實沒有改變,是多了訓練。融入各種情境的一種學習,因為...... 喜歡只是逃避嘛,因為一個人是容易逃避的,畢竟得之於這個世界很多眾生的恩德,願意去給予,因為光是一個人是不能給予的,是鎖在自己的繭裡面,現在學習給予,大部分都是因為看見別人的需要,才跟別人見面的,因為對方想跟我聊天講話,我才出門的。我幾乎很少主動打電話跟人家說:我想跟你見面,我想你陪我去做什麼...... 我的生活裡幾乎沒有這塊,從來沒有打電話說,你要陪我幹麼,幾乎都是別人打給我,問我可以見面嗎?然後我聽見對方很期待的聲音,所以我才奔赴,我覺得朋友需要。我印象裡同一個對象只有兩三次會主動打給對方,但打兩三次就不會再打。我很少打電話,電話裡都是為了談公事,或因為佛法中心有事需要我打電話。
A:這樣怎麼認識別人?
B:不會啊,因為別人很喜歡跟我在一起,我也會赴約啦,我常跟很多朋友說:請你們主動找 我。他們知道我不太會找人。
A:這我聽進去了,要主動找妳。
B:兩地分隔反而在一起會久一點,我們如果常見面,很快就燒完了熱情。
A:妳最短的戀情多久?
B:三個月吧,常看到對方,他也常看到我,太密集了,而且看到彼此的醜陋面。或者覺得沒有話可談,我覺得沒話可說是最可怕的,都已經沒話了,然後...... 最長有三、四年的...... 反而友誼很久,甚至一生。很奇怪,因為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好朋友,但好像在愛情裡頭,我能給予的東西比較少。因為要錢我也沒錢,要時間我也沒有...... 要長時間陪伴我也不能...... 但我有一對聆聽的好耳朶,一顆傾聽的心......
A:如果對方希望結婚呢?
B :到現在都沒有遇過要跟我結婚的。可能我給人的感覺就不是要結婚的,這也是缺點,因為代表不會走太久,好像還沒有人跟我說我我們結婚吧。
A:如果有唯一的男人邀妳走入家庭,妳會考慮一下嗎?
B:是你的話,我會考慮。呵,開玩笑。其實我們在感情上都一直在假設那個人,如果那個人真的出現也許會啊,就是...... 也許選擇不婚是因為那個人沒出現。你懂我的意思嗎?就是說沒有舒服到可以讓我走進那個名為「家」的城堡,所以我沒有結婚。
A:所以妳的意思是說...... 沒有真的不婚的念頭......
B:也可以這麼講,就是沒有遇到,我認為我可以跟他日夜不離地相處超過七天以上的。在同一個屋簷下,要很有默契與舒服,還有那種放心,瞭解。
A:早上男人問妳說:嗨,達令,早餐要吃什麼?
B:我對這種日復一日的生活會很煩倦,很害怕。每天都要講一樣的話。其實人是複雜的,我現在說的也還是會變化的,因為我此時此刻是在我這個固定模式的思緒裡頭。人是會變的,沒有變是因為對象體或際遇尚未來到。念頭來去......
A:人生還未定稿。
B:我很怕被約束,我喜歡自己是人生劇本的導演與編劇。
A:妳是怕被管,而不是怕人......
B:對對對,怕被管,如果那個人很放縱我,比如我母親是個很嚴厲的人,包括我穿的衣服啊,什麼都會管,但目前我很少遇到那種很縱容我的情人...... 都是我縱容他們,然後我又想當回自己,所以我就跑走了。吳爾芙不和李登在一起,因為愛一個人會失去自我。
A:他們對妳的要求,是哪一方面?
B:因為每一個情人都不一樣,我也都忘了,可是我的印象多是不太美好的......
A:還是說潛意識裡,會不會妳知道對方要跟妳講什麼妳就跑掉了,就是當他要求妳要做到某個樣子時......
B:會啊,我其實就是過著比較像繭居的人,不是很會什麼事都跟別人分享的人,我常會躲在自己的世界。情人就會覺得被我關在門外,用一般人的話來講就是我沒有全心全意跟們相處。以前,有一個紐約男朋友就跟我說,我的心永遠都躲起來的樣子......
A:永遠都躲起來是什麼意思?
B:所謂躲起來就是我好像表面跟他們在一起,可是事實上我的心沒有打開來跟他們相處,而且我有時候腦子裡在想事情,或者跑到遠方......
A:妳現在有躲起來嗎?
B:有打開,至少打開三分之二。
A:妳對於哪一些人是有過他覺得虧欠於妳的?
B:虧欠是一種心理的感受。
A:對,但有沒有具體的?......
B:具體的...... 虧欠的...... 其實虧欠就是得之於人者多,大部分在感情上,尤其年輕的時候 ,其實我現在都是給別人多,所以人生反過來,比如現在一天到晚要講話,不想講話也一直講這樣,所以就和以前的沉默生活很不一樣。奇怪,然後現在也是給得很多,我對外物與金錢什麼的都不會太執著。
但我年輕的時候是得之於人者多,我的意思是說所有的感情裡,發現有些人的感情非常的細膩,不斷的陳述給予,過去有幾個對象的愛情的天秤很難維持,因為當對方給得太多的時候反而沒有珍惜...... 等他不再給的時候,才發現時間已經不回返了。
A:這樣子聽起來好像男人主動跑掉的比較多。
B:主動跑掉的比較多,對對對。因為我常說不出囗...... 所以心會躲起來,躲久愛情就走了。
A:是這樣啊。
B:但是短期情人多是別人先跑掉,長期情人則多是我先跑掉。短期的比方說兩三個月那種的,別人先跑掉的也有不少,可能是先發現他這種人是比較屬於玩咖的,先跑掉的都是這類型。
A:好在我不是玩咖。
B:短期情人有時候也會把我誤認為感情的玩咖,所以好像在比賽誰先跑掉 ,我跑得太慢了。
A:感情不是比賽誰先跑得快吧。
B:開玩笑,有些沒有很認真的反而會先跑掉,就是誰先忽略誰,就會有一方受不了如此的忽略而先轉身......
A:妳剛剛提到的虧欠是指那些人,那些情人是他們先跑掉?......
B:我先跑掉,是我虧欠,我先感情變異,先質變了,可能在這感情的純水裡頭突然被加了什麼其他東西,於是戀人再也喝不下去的感受了。
A:那個時候怎麼做都沒辦法挽回嗎?
B:對,我覺得感情最難的就是我們看見一個人的心跑掉了,然後他告訴妳他沒有跑掉,可是對方明明就覺得他的心跑掉了,因為心跑掉,於是關於任何物質、言語都是多餘,都是辯解,都是一種贖罪......
A:何種狀態女生會失去愛情?
B:我體會到的比較是當愛情的姿態很卑微的時候,這個愛情就失去了,我沒有先跑掉的那段感情,就是因為那時候我的姿態太卑微,從女王的舞台走下來。忘了有些人只是對自己好奇而已,就好像菩薩從蓮花座上走下來,眾生獲得功德了,就又忘了菩薩。我們是從我們寫作孤獨的房間走出來,但他發現我們跟一般的女生也沒兩樣...... 頓時神祕感消失了。
我們真正虧欠愛他的人是因為我們沒有看見他們的深情,玩咖通常都比較瀟灑,女人被某種姿態吸引,那時候就顯得她的姿態很卑微,因為她會討好,討好卑微都不是愛情的好良方,其實感情跟美醜沒什麼關係,只要有那種情慾的感覺,通常都會被吸引, 一種魅惑。
A:内在的神祕性。
B:所以年輕的女孩子就是本錢,有些女孩子看起來滿醜的還是有人追,就是因為身體的賀爾蒙啊,呂哈絲說女性只要有情慾就可以吸引人(艾西亞就是因此奪走了普拉斯的巨神)。所以我現在連穿著大都改變,以前多穿較合身的,你看我現在大都不穿了,意思就是現在不太希望再去結交或談什麼感情了,可見人的「姿態」是會被感情連結的,包括衣服打扮等等。外在就是一個訊息場域,會散發密碼給接收端。
A:妳以前喜歡的男性形象是怎麼樣?
B:好像很多種欸。
A:囗味很多種(笑),那不喜歡的?
B:我很怕很自私的,很勢利眼的,很小氣的,很自以為是的,很沒骨氣的。
A:但我很自私喔。
B:喔...... 會說出來的就不怎麼自私。
A:那種看起來很是菁英分子的男人,妳好像也有點不喜歡?
B:我也怕滿囗都是投資啊理財的。
A:穿西裝的不要,要藝術家那種樣子的?......
B:我很怕一種故作瀟灑的偽藝術家,我還寧可選穿西裝的...... 那種穿得髒髒的窮酸腐氣一身的假藝術家。
A:有和妳在一起反差很大的情人,值得在妳回憶生命時,拿出來談的嗎?
B:好像不太值得談,因為他每天就讓我開心而已,搞笑啊,就是他想要笑的時候,跟他講幾句話,就笑翻了......
A:這樣不好嗎?
B:很好,可是就不會留下什麼東西,我知道為什麼人對刻骨銘心的事記得,而不會對搞笑的事情記得,搞笑就就好像去吃頓飯啊,不會記得欸,可是就覺得他很好,開心果,溫暖可愛。
A:可是這樣每天日子很好過啊,因為現在很多現代人就是要笑啊......
B:跟臉書貼的文章的感覺很像。
A:妳周邊有過類似的朋友嗎?為了結婚而安協?
B:有啊,有個頗有才華的女友,但她不那麼確信自己,所以她走入了一個相較性最容易最安全的容器,就是去結婚,然後剛好那個時間點那個對象出現的話,自此她就不採用她人生有才華的部分,就相夫教子,她曾經跟我經歷她生命高峰的那種才華還沒出來,也還沒成為任何什麼作家、創作者,可是我可以看到她年輕生命的動盪,覺察她有特殊的觀點在看自己的生命。如果可以把那個平凡的對象踢掉,她會有機會成為藝術家,但她就是不安全,不信任自己,當然舞台也沒有那麼及時地出現,她會等不及等待,然後就投入平凡的生活,然後那個老公跟她過去交往的對象完全不一樣,所以她的故事非常適合寫成小說,其實每段感情都有痛苦的本質吧。我會很心疼,可這就是她人生的選擇,想要過一個相夫教子的生活,就像電影「烈火情人」,那個女生最後就是。她吸引人就是那種魅惑的情慾。後來男人在機場看到她抱一個孩子,跟一般的平凡婦女一樣,我常常想到那個朋友,我身邊滿多這種女性,因為女生的不安全感大過於男性,而且某個時間女人會想要孩子......
A:女生的不安全感來自於哪裡?
B:女生包括身體老去,青春不再,然後生育的年齡,有些女生是真的很渴望有孩子,如果...... 那個生育的年齡恰好是她生命最動盪的時候,又在二、三十歲時,時常會投入一個不正確的婚姻,可是身體的需求告訴她要養育孩子,所以等到她差不多四十幾歲很容易離婚,因為她過去年輕的選擇,被呼喚出來的不一定是感情的課題和愛情,可能只是她的生理現象:她想要生孩子,然後遇到的這個男的也還不差,也還可以,可是他們沒有思考夫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,然後就結婚了。
A:很多女生安頓在一段關係裡面,可是這段關係,沒有給她一個名分的時候,就很難再走下去。
B:大多數女人不就是想要個夫妻名分,我不需要這個名分。作家就是我的名分......
A:但社會與家庭會有期待的壓力,尤其你們東方。
B:比較成熟之後女生就會發現不一定要夫妻的名分,伴侶的實質才可以走得很久。
A:婚姻有一種外在體制,親人家屬的力量可以把人拴住。
B:嗯。但關係要靠別人來幫自己拴住,那不是太累嗎?
A:因此有些女生會變成指使老公做這個做那個的魔女,妳一路走向不婚這條路,妳怎麼樣去說服自己不要有老公,可以一個人過日子......
B:我不是當家庭主婦的料。作家這個角色是需要大量孤獨的人,所以沒辦法放在家庭這個天秤上面,這個其實是最大的關鍵:我不寫作的話,也許會結婚。
A:所以妳建議年輕女孩都要學會與孤獨獨處?
B:一定要啊,每個人生都要學習,不一定年輕女孩,年老也要學習,因為這是生命的真相。因為我寫作,旁邊有別人走來走去也沒辦法寫,所以其實...... 其實後來會演變成跟我的寫作有很大的關係,一來本來就有...... 有這樣的資質特性了,然後寫作又強化了這個特性。有人說寫作完全是孤獨的結果,真正的寫作是孤獨的。
A:選擇這條路有一絲的後悔過嗎?
B:沒有沒有,這是我最喜歡的生活。
A:包括沒有孩子......
B:對啊,我最熱愛寫作這件事,作品就是我的孩子。
A:這我也最瞭解,但我仍渴望有小孩。
(你伸過手掌,希望我幫你看手相,用東方的預言,來看你會有幾個孩子。)問題是妳老了之後呢,老了的退休生活呢?
B :不用想啊,沒有退休,寫作沒有退休,就是寫到死亡啊,寫到不能再寫,而且這是我最熱愛最適切自己的生活方式,太喜歡了。
A:妳現在的牽絆?
B:真的是為了親情與看見眾生的需要,比如母親的需要、比如學生的需要...... 還有對於「明心見性」的渴望。
A:金錢呢?
B:有不少負債,但相對於感情的牽絆,這反而好處理,可逐步還清,雖然濟弱的心仍常被滾進現實的災難裡。
A:不會去羨慕那種「老伴,今晚吃什麼?」的手牽手畫面?
B:沒有沒有,我覺得這種畫面對我都很恐怖...... (和你牽手還比較雲淡風輕)
A:為什麼會覺得恐怖?
B:因為我不要過這種身心被牽絆的執著生活。就像我們,雖然在一起,但白天我們仍各自出去的多,晚上再一起用餐,一起回到旅館,總之有段時間要完全屬於自己的。連旅行都是這樣子......
A:有點像是可以分享晚上的短暫體溫, 但天亮了妳就沒辦法,妳有點像吸血鬼......
B:呵,不知道誰的血會剩比較多。我覺得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,所以很多人跟我在一起都很自在自甶,因為我不會干涉別人,我真的不太管別人要做什麼事。
A:妳這樣放心,會不會很容易被劈腿?
B:劈腿就轉身啊,雖然很受傷。
A:那妳自己有過劈腿狀況嗎?
B:我是美人魚,不會劈腿,但小心我會游走。游入大海,就很難回到屬於情人的海岸......
A:一個人睡覺寂寞嗎?
B:不太寂寞,我和很多大師共枕同眠,我把他們的靈魂都帶上床呢。
A:請妳把我的靈魂也帶上床。
B:好的,那請你的靈魂不斷前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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